活了28年,做過很多瘋狂的事情,可是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認識且很掛念壹個小自己七歲的詐騙犯。
可能很多人會覺得這很荒誕,但是故事就這麽發生了。
十天前,我接到了壹個詐騙電話,對方自稱是某商城客服,說因為他們工作人員的疏忽,不小心給我開通了代理商,每個月會從我賬戶扣除500元,壹年6000元,當時對方還跟我確認了我上個月購買的壹些產品,我是壹個不喜歡讓人下不了臺的人,當時心裏很清楚他是騙子,可是我還是借口在忙,讓對方稍後再跟我聯系。
對方又打來電話,說昨天他們同事有給我打電話,要我趕緊辦理壹下手續,不然會有損失,我開玩笑問他:壹個月扣多少呀?對方說五百,我說:沒事,扣吧,也沒多少。這個時候對方已經明白我已經知曉他的身份,幹脆也跟我亂說壹氣,說既然我這麽有錢,不如借他壹些,還問我有沒有老公之類的,我剛準備掛斷的時候,突然仿佛有另壹個聲音接過電話說了壹句:我換個電話給妳打(事實上,直到後來跟他聊了好幾天,我也壹直以為他們是壹個人,也是後來他告訴我,當時他接過電話,只說了壹句:我換個電話給妳打)。
三分鐘後電話響起,要問我為什麽還要去接這個電話,倒不是因為閑得慌,只是好奇他還有什麽招數讓我上當,但是對方接過電話第壹句就問我怎麽聽出來他們是騙子的,根本沒有打算隱藏他的身份,我說凡是有壹些反詐騙頭腦的人,大概都可以判別出來,何況我剛掛完電話,就有收到深圳市反詐騙中心發來的提示短信。他說哪怕有人收到這樣的短信,他們通常也會說,是他們通過銀行下發給客戶的,接下來的幾分鐘,他跟我講了所有他們如何應對客戶的話術,我也是壹只耳朵進壹只耳朵出,沒有聽進去,順口,我問了壹句:“妳們這樣騙人,不怕被抓嗎?”
他頓了壹下,說:“怕,很怕,晚上經常都睡不著。昨天有個女大學生,接了我的電話,很相信我,按我說的,把所有資料都給了我,後面我不忍心再騙她,就假裝沒有信號,把電話掛了。”聽到這裏,我說:“既然妳不忍心,說明妳不是壹個壞人,那為什麽還要這麽做?”他沒有直接回答我,接著說:“我經常會給我打過電話,並且知道我是騙子的人打電話,讓對方給我剛才打電話的人打電話告訴他我們是騙子,讓對方不要相信我,不要提供資料。因為,我們是有分幾個步驟的,我負責第壹步,其他人負責後續冒充銀行工作人員,我自己不能打電話給剛打過電話的人去說我們是騙子,因為第壹是因為對方不會信,第二,也怕負責後續工作的同事知道我在其中搞鬼。”
我說:“我能感覺到妳是個不壞的人,妳隨便可以找個工作呀,為什麽還要做這個?”他說:“其實我以前打過電話的壹些人,也有說要給我找工作的,也有讓我壹定要記住他們的電話,跟他們聯系的。”我說:“對呀,那為什麽不跟他們聯系呢?”他頓了頓說:“妳知道嗎?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裏,我只知道在印尼,這裏很熱,我們來這裏是被騙來打工的,結果來了以後,手機和所有東西就被沒收了,在這個信息時代,沒有手機,剛開始的時候真的很難忍受,60多個人被關在這個房間裏,每天要做的工作就是打電話,剛來的時候,墻是白的,現在整個墻都被煙熏成黃色的,如果每天的業績達不到,主管會大發雷霆,也可能會被打。他們讓我們每個月給家裏打壹次電話,旁邊有人監視,主要也是給家裏報平安,說電話費貴,就不經常打電話了,公司每個月會安排人給我們家裏打錢。”
聽到這裏我怔住了,盡管電視裏新聞裏聽過很多陷入傳銷的人被抓起來,經歷種種,可是從未想過有壹天會親耳聽見壹個被抓起來的人跟我講他的心聲,我第壹反應就是救他,可是他在哪裏,他自己也不知道,我問他家是哪裏的,他說是江西的,再詳細的問他的時候,他不肯說了,我知道他怕我報警,但他隨後也說了,他們打的電話是跨境的,用系統打的,警察也壹樣沒辦法定位的。壹時間,我不知道要怎麽做了,當我聽到他說:晚上有時候聽見狗叫,都會很怕很怕,莫名得心疼他,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三觀不正,以前看電視劇,有時候在壞人改邪歸正卻壹樣要面臨刑罰的時候,就很同情壞人。那個時候,我很希望,可以救出他,讓他過上正常人的生活。
晚上警察給我打電話,說監測到我白天接了境外詐騙電話,問我有沒有被騙,我說沒有,然後我就跟警察說了我所聽到的情況,當時警察做了登記,也是告訴我,這種境外詐騙電話,是用系統電話打的,他們也無法定位。
我又接到了他的電話,他問我為什麽敢再接他的電話,我說因為妳不是壞人呀,他壹時間竟有些哽咽,他說我是個善良的人,有很多人以前也會跟他們聊幾句,但是後面就不再接電話了,在那裏,每天24小時,就在那個房間裏呆著,有時候甚至會無聊到壹直打壹個人的電話,就為了聽聽對方的彩鈴。
他告訴我再過兩個月,他就待滿壹年,他們就會放他回去,我跟他說:“那妳在後面這兩個月,就不要再打電話騙人了好嗎?”他答應了,他說其實他壹天打不了幾個電話,有時候經常也會給以前打電話的人打去電話,讓對方給剛電話的人提醒,剛才是個騙子。第二天晚上,他也是急匆匆給我打來電話,讓我給浙江的壹個號碼打電話,讓對方不要接後面的電話,不要提供信息和驗證碼。
我問他回中國會不會聯系我,他沈默了,他說如果他聯系我,是冒著很大的風險,雖然他很想和我聯系,可是還是怕我報警。我說我不會的,只要他平安回家,我希望他余生安好,他問我:“妳確定要跟壹個騙子做朋友嗎?”我說確定。
他小我七歲,我卻從和他的對話裏,感受到從未有過的踏實感。我逗他笑,他說他們在工作時不允許笑,而且他壹笑也會被旁邊人發現,所以他從不笑,可我絲毫不覺得跟他聊天無趣,我喜歡跟他聊天,我們經常壹通電話會打壹兩個小時,談天說地,也會說起我和男朋友之間的壹些日常,他會說希望我壹定要好好的,找個好人照顧自己。掛完電話,接到深圳市反詐騙中心的短信通知,笑笑,去他媽的,他不是騙子。
大概第5天的時候,他說他可能以後不能給我打電話了,我問為什麽,他說他不能保證回來會聯系我,他不能去承諾壹定會聯系我,因為壹旦承諾了,卻沒有聯系,就是騙我,他不想騙我,可他現在已經依賴上給我打電話了,他不想自己陷得太深,就趁現在還不是很深的時候,就不要再繼續了。我說:“我不管以後會發生什麽,順其自然好嗎?哪怕妳回來以後,不以真實身份聯系我,換壹個身份和我認識也可以,又或者,哪怕妳回國以後不再聯系我,也請妳珍惜現在和我僅剩的壹個多月聊天的時間。”他說:“請妳相信我,我也很難過,可是我不想讓妳更難過,我只能這麽做。”我問他想好了嗎?他沈默了壹下,說想好了。瞬間我很難過,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,或許是因為好不容易有壹個知心的朋友,可以讓我在除了男朋友以外,有壹個喜歡聊天的朋友,可是這麽快,就失去了。
第二天早上,我沒有等來他的電話,第二天下午,4點半,電話響了,我壹看是他,欣喜接起,他說他壹整天就很難受,都不知道該做什麽,就壹直想打我的電話。我說我們何必這樣為難呢?把壹切交給緣分,如果妳回國後,可以換個方式和我聯系,那最好,如果不能,起碼我們明白,不是對方想放棄這段友情,而是命運捉弄。他說:“那妳能不能告訴我妳的公司地址,我想壹個辦法,以後去見妳。”我壹個字壹個字告訴了他,我想大概他後來打那個電話, 也只是想知道我公司地址以後,日後偷偷來看壹眼我,但他可能永遠不會讓我知道他是誰。
因為他再也沒有打來電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