歐維只是搖搖頭。
“嗨！”外國孕婦從豐田的另壹側出來，手裏抱著三歲女孩。
歐維過意不去地目送奔馳離開。
“謝謝占位！多虧妳了。”盲流微笑。
歐維不吱聲。
“妳叫什麽名字？”三歲女孩脫口而出。
“歐維。”歐維說。
“我叫娜薩寧。”她快樂地說。
歐維沖她點點頭。
“我叫帕特……”盲流話才出口，歐維已經轉身準備離開。 （果然歐維不待見盲流。）
“謝謝妳給我們占停車位！”外國孕婦在背後喊。
歐維從她的嗓音中聽出壹絲歡笑。這他可不喜歡，於是只嘀咕了壹句“沒事”。
歐維若有所思地站在食品店前，瞪著本周特價廣告牌。也不是因為歐維想在這家食品店買什麽火腿，但做做價格調研總沒錯，他想。要是說這世上真有什麽歐維不喜歡的事，那就得算是受騙上當了。太太總是開玩笑說，對歐維來說，世界上最可惡的四個字就是“電池另配”。她說這話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會笑，但通常歐維不會。 （歐維就是這麽壹個較真的老頭。）
他沿著食品店繼續向前走，來到花店。在那兒理所當然會有壹場“爭吵”，歐維太太壹定會用這個詞。但歐維總會辯解說那其實只是“討論”。歐維取出壹張優惠券來，上面寫著“兩支五十”。既然只需要買壹支，他對櫃員壹通擺事實講道理，要只付二十五。因為五十的壹半是二十五。那個手機貼閃片、腦子粘了口香糖的櫃員當然不同意。她反復強調壹支三十九，優惠券只有買兩支的時候才能用。店長不得不登場。然後歐維花了三刻鐘才讓店長幡然醒悟，原來歐維是對的。（ 歐維大爺真是牛啊，花了45分鐘搞定了店長，戰勝了捆綁銷售的套路。 ）
其實，老實說店長還是在自己手掌心裏嘟囔了壹句，聽起來像“老渾蛋”，然後在櫃員機上狠狠地打上二十五克朗，就好像這都是櫃員機的錯。其實歐維心裏多多少少也是這麽想的。他知道這幫商販葫蘆裏賣的什麽藥，砍上壹刀是壹刀，但在歐維這兒可沒門。他可是說壹不二的人。（ 誰也別想騙大爺。 ）
歐維在收銀臺前取出信用卡。店長不屑地沖壹塊寫著“五十克朗以下刷卡消費，加增值稅三克朗”的牌子點點頭。於是就有了這樣的結果。
就這樣，歐維拿著兩支花站在太太面前。這是原則問題。（ 搞了整整45分鐘，結果歐維還是買了兩枝花。 ）
“讓我付三克朗，他就做——夢——去吧。”歐維低頭盯著腳下的碎石說。
歐維的太太總是責怪歐維到處與人起爭執，但歐維才他媽沒工夫爭執呢。他只是實事求是。歐維想知道，他這種生活態度難道就那麽不合理嗎？他可不這麽想。（ 原來的理念已經漸漸被社會淘汰了，而歐維還活在自己的世界裏。 ）
他擡頭看看她。
“昨天我答應來卻沒來，妳壹定生氣了吧。”他喃喃道。
她不作聲。
“整個小區都快變成瘋人院了。”他替自己辯解。
“壹團糟。如今還得親自出去替他們倒拖鬥車，連掛個鉤子的工夫都沒有。”他繼續爭辯。
他清清嗓子。
“天黑就不能掛鉤子了，妳明白的。這樣就不知道燈什麽時候滅了。電表就這麽壹直跑，可不行。”
“家裏沒有妳，簡直亂了套。”
她沒有回答。歐維用手指撥弄著花瓣。
“妳不在家，壹個人整天在這房子裏轉悠壹點都不自然。我就想說這些。這日子沒法過了。”（ 壹個人的日子好煎熬。 ）
她連這話都沒有接茬。
他點點頭，遞上鮮花好讓她看見。
“粉紅色，妳喜歡的。溫室栽培。店裏的人管它叫‘常年花’，我他媽才不信呢。這麽冷的天，它們顯然會被凍死，店裏的人也承認了，不過他們這麽說只是為了推銷更多垃圾給妳。”
他看上去就像在等待她的認可。
“他們還有藏紅花炒飯。”他低聲說。
“我說的是新鄰居。外國人。吃藏紅花炒飯過日子。不知道這有什麽好處。吃土豆燒肉不好嗎？”
又是沈默。
他默不作聲地站在那兒轉著手指上的婚戒，仿佛在尋找新的話題。引導談話方向這活兒對他來說還是太痛苦。這本來就是她的專職之壹。他負責回答。現在這種新情況，他們倆都還得適應。最後歐維蹲下身，把上周插在那兒的舊花又挖出來，小心翼翼地塞進塑料袋。插上新花前翻動了壹下凍僵的泥土。
“電費又漲了。”他站起身後告訴她。
然後他只是雙手插兜站在那兒看著她，最後他小心地把手搭在那塊大石頭上，溫柔地從這端輕撫到另壹端，仿佛輕撫著她的肌膚。
“我想妳。”他低聲說。
六個月前，她去世了。但歐維還是每天兩次走遍所有房間，摸摸暖氣片，看她有沒有悄悄把它們打開。